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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春秋決獄

更新時間:2023-11-11  作者:要離刺荊軻
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春秋決獄
元祐元年閏二月癸丑,趙煦再次駕臨開封府。

先是和經筵官們,對接了一下,店宅務、在京場務和諸官署侵街的整改進度。

進度最快的,自然是在京諸場務。

如今,大部分侵街的建筑,都開始了拆除,或者已經拆除完成。

然后,就是在京官署。

包括三省兩府六部和開封府各衙的侵街建筑,也都已經有了拆除的跡象。

店宅務,則有些慢。

有大半官屋,壓根就沒有動的跡象。

這很正常。在京諸場務,是純粹的皇室機構,而官署衙門,則是國家機構。

自然一聲令下,就會行動起來。

至少會在表面上積極起來。

可店宅務卻更像是個國營盈利性機構,而且,其結構復雜、臃腫、龐大。

又因為歷史原因,店宅務所有的邸店、商鋪、房屋,只是所有權在官府,但經營權在商賈手里。

好多邸店,人家從仁廟時代,就已經在經營了。

幾十年都是這個樣子。

現在,你來個人說一聲,就要拆掉一部分侵街的建筑?

當我傻啊?!

于是,撒潑打滾,橫豎不干。

店宅務的人,也沒有辦法。

強拆嗎?他們不敢啊。

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些商賈背后到底是人是鬼?

這里可是汴京!

在馬行街丟個石頭,都可能砸到一個皇親國戚的地方。

章縡是急的滿頭大汗,只能請求幫助和指導。

趙煦笑瞇瞇的安慰了他一番,回頭就讓宋用臣過去幫忙。

忙完了這個事情,趙煦就被請到了開封府府衙的公堂。

公堂現在已經被改造了一遍。

原開封府知府所坐的地方,現在已經被改成了一個有著垂簾的坐褥。

而且,蔡京也不敢再在這里辦公、審案,而是恭敬的主動退到了原來的偏衙。

至于在偏衙辦公的判官李士良?自然只能搬去推官胡及的官衙坐堂。

胡及就只能在開封府的官廨里,和其他官員一樣,自辟一室,處理日常事務了。

趙煦被恭請著,坐上坐褥后。

蔡京等人,就畢恭畢敬的,組織著開封府上下官吏,以及隨趙煦而來的經筵官、伴讀們,大禮參拜。

然后,由蔡京親自呈遞上了一些卷宗。

“陛下,此皆近來開封府查明之歷年積案舊弊,臣等無能,不能決斷,乞陛下圣裁!”蔡京拱手一拜。

趙煦伸手,拿起其中一本卷宗。

看得出來,這卷宗是被重新謄抄過的。

不僅僅紙張很新,墨跡也很新。

趙煦打開卷宗,慢慢看起了其上的文字。

只看了一會,趙煦就抬起頭來,看向坐在府衙大廳的經筵官們。

然后,他就開始點名了:“范先生、呂先生、蘇先生……”

范純仁、呂大防、蘇頌三人連忙起身:“臣等在。”

“祖宗以來,父母死家產該當如何分配?”

范純仁拜道:“奏知陛下《刑統》有戶令條文,祖宗明文規定:諸應分田宅及財物者,兄弟均分。”

這是大宋戶條的進步性所在。

對于父母財產的繼承,不分嫡庶,不分長幼,一體均分。

同時,這也是導致了大宋爭產訴訟延綿不絕的問題所在。

因為,財產分配,涉及的東西太多了。

就拿一個最簡單的土地來說,就有貧瘠、肥沃之分。

但,哪塊地肥沃?哪塊地貧瘠?

這就是個人的主觀論斷了。

同時,因為大宋不立田制,導致很多人的土地,其實是東一塊、西一塊的。

而區域不同,田價又有不同。

旁的不說,汴京城城外的一塊小菜圃,就夠地主在其他州郡買上幾十畝甚至上百畝的地了。

一個土地,都如此復雜,就更不要說更復雜的商鋪、作坊等的分割了。

圍繞著這些事情,每年光是一個汴京就要打不知道多少官司。

兄弟互訟,反目成仇,從此老死不相往來者,比比皆是。

于是,在江南的很多地方,已經悄然出現了一種社會現象,那就是父母在世時,就已經將家產分好!

這對儒家來說,簡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父母在,而異其財?

這是破壞圣人之制,更不符合儒家推崇的理想社會模型。

你們怎么能違背圣人教誨呢?

必須嚴打,重拳出擊!

奈何,社會風氣如此,當官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別人家里去管別人家的私事。

而且,老百姓也有應對之道。

同居異財之法,應運而生。

兄弟們依然住在一起,但不再共享財產,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也都有著明確的界限。

父母去世,就順利的分家。

因此,減少了無數麻煩,也讓兄弟們的關系得以維持。

當然了,這種做法目前還只是在經濟更發達,私人財產觀念更濃厚的江南地區流行。

這股風暫時還沒有吹到北方。

但那是遲早的事情。

總之士大夫們雖然還在極力維持著傳統的社會模型。

但,歷史的車輪,卻已經滾滾而來。

一旦達到那個臨界點,自有新的大儒來為新的社會辯經。

就像當年慶歷興學后,一大批大儒起來,為新的儒家理論背書,并對著漢唐舊儒的經義注疏,踩上一萬腳。

趙煦拿著手中卷宗,微笑著問道:“那戶條之中,對于女子,可有規定?”

呂大防曾主政成都,成都是一個發達的紡織城市。

成都綾錦院出產的綾錦,更是冠絕大宋的極品。

于是,成都府的織工們的財產分配就成為了一個社會問題。

每年為此打的官司,不知道有多少。

自然,呂大防對此很熟悉。

于是,躬身答道:“奏知陛下:戶條之中,對于女子,有在室女、歸宗女及出嫁女之分。”

“同時,亦有戶絕、非戶絕之分。”

戶絕就是沒有了男性繼承人的情況,非戶絕自然是有著男性繼承人的情況。

“若是非戶絕呢?”趙煦問道。

“奏知陛下,依條貫和臣在地方的經驗來說,非戶絕則出嫁女不當分產。”

“但在室女,依律當分得相當于其兄弟聘禮一半以上之財產,若父母生前已定下婚約,約定嫁妝,則當尊父母之約……”

“歸宗女,則依律享有其所帶回來之嫁妝的全部所有權,此外,兄弟還當分與其一部分,為將來再嫁時的嫁妝財產。”

趙煦聽完,就拿著手上的卷宗,繼續看下去。

看完卷宗,趙煦就問著蔡京:“開封府,此案干照何在?”

所謂干照,是指相關官府承認的契書、文書以及其他紙質文字、證書。

蔡京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甚至連苦主,他都已經安排在了府衙的偏廳里。

就等著天子傳訊了。

于是,躬身一拜:“啟奏陛下,開封府已準備妥當,乞陛下過目。”

便有吏員,呈上相關文書、證明。

趙煦只是隨便翻了翻,就已經知道這個案子,是個鐵案。

證據確鑿,不容辯駁!

于是,趙煦命馮景將這個案子的卷宗,送去給經筵官們看。

同時,相關的干照,也送去與在場大臣傳閱。

范純仁等人,接過卷宗,低頭一看,就彼此對視了一眼。

這案子很簡單。

就是一樁目前大宋典型的爭產案。

原告秦張氏,本是故環衛中郎將張遷幼女,張遷在世時,與之選好了夫婿,乃是天武軍第三指揮秦仁之子秦越。

奈何,還沒有來得及交換婚書,張遷就病逝了。

等到秦張氏守孝結束,秦家上門提親。

這個時候,秦張氏的哥哥,也就是被告張吉卻反悔了,矢口否認,婚約的存在。

甚至因為貪圖別人的聘禮,想將妹妹,嫁給汴京城某人為續弦。

秦張氏聽說了這個事情后,就以死相逼,逼迫被告張吉同意了將她嫁給了秦越。

但,因為秦張氏忤逆了張吉的緣故,所以張吉將張遷在世時就給秦張氏準備好的嫁妝,全部霸占,拒不交割。

于是,秦家一怒之下,將官司打到了開封府,要求開封府勒令張吉歸還屬于秦張氏的財產。

這案子,本來很好判的。

就算是個新手,只要看過戶條都知道該怎么判決。

但問題是……

經筵官們看著被告的名字——張吉,故環衛中郎將張遷子。

張遷?

不就是那位徐國公張耆的孫子嗎?

這位,可是真廟潛邸大臣——和真廟是從小玩到大的的貼己人。

同時還是章獻明肅最信任的勛臣。

到了仁廟時代,依舊深受恩寵的重臣。

光是張家的祖宅,那棟仁廟賜給的宅邸,就盈檻八百。

是整個汴京城最奢遮的豪宅之一。

就連先帝賜給濟陽郡王曹佾的宅邸,也才盈檻五百,還是在外城。

張家的那個宅子,卻是在靠近皇城的興國坊。

就在其他經筵官們,還在猶豫的時候。

程頤已經起身,拜道:“陛下,這張吉欺凌幼妹,忤逆父命,不當人子,臣以為,當重責之以儆效尤!”

趙煦微微頷首。

程頤會做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奇怪。

二程雖然被后人認為是理學先驅,很多人下意識的會覺得,他們或許會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意識形態。

事實上恰恰相反,程家的女兒,普遍有著很高的知識儲備。

像是程顥的幼女,一直在閨中學習著儒家經典,傳說造詣非常高。

而二程都很喜歡她,所以一直想給她選一個配得上她的東床快婿。

但選來選去,卻始終找不到他們認為的配得上這個女兒的人。

最后竟是把人家姑娘耽誤——二十二歲都未嫁人。

這在大宋,屬于老姑娘了。

最后,這個才女得病去世,死時年僅二十四歲。

程頤為自親撰墓志銘,其銘文曰:頤恨其死,不恨其未嫁。

程頤之后,蘇轍也起身說道:“陛下,臣以為,被告張吉,無視官府行文,拒不來開封府應訊,目無法度,斷不可輕饒!”

這也正是,李士良在諸多張吉的案卷里,最后選了此案的原因。

因為,此案不僅僅證據確鑿,也能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否定張吉的品德和為人。

這就是個不孝子。

父親生前定下的婚約,都曾經想要毀約。

甚至想將妹妹推入火坑。

最后更是霸占妹妹應得的大部分嫁妝。

不孝、不悌、無信、無義,還貪得無厭。

在大宋,任何人一旦被公開貼上以上這些標簽,等著這個人的只有社死。

最重要的是,張吉還完美的踩到了士大夫們的痛處。

無視開封府多次訊問,拒不到開封府說明。

什么叫跋扈?

這就是跋扈!

只要捅出來,捅到臺面上,沒有人敢裝聾作啞。

等待張吉的,必然是雷霆之怒。

當蘇轍點出這一點后,其他經筵官和大臣,也都站起來,紛紛恭身:“臣等附議。”

趙煦肅然說道:“既如此……開封府!”

蔡京出列:“臣在。”

“立刻傳訊被告張吉到衙!”

“諾。”

“朕就不見他了!”

“此等不忠不孝,無信無義之輩,非朕臣也!”

趙煦冷冷的說著:“卿且去訊問,有了結果,便上稟于朕!”

“若果然如此……”

趙煦冷冽的說道:“將之追毀出生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少年官家,坐在坐褥上,他雖然看著稚嫩,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在其冷冽的神色下,低下頭去,感到有些戰戰兢兢。

這就是皇權!

一言可決他人生死。

至于你要問,這種小事,犯不著這樣吧?

依律法條例,最多就是訓斥、貶官而已。

追毀出生以來文字這種極刑犯不上吧?更不要說刺配沙門島了!

然而,這里是大宋。

一個人治為本的王朝,皇帝又是擁有最高司法解釋權的生物。

什么法律條文?

朕現場給伱寫一條怎么樣?

趙煦甚至根本用不上任性。

因為他在做的事情,是大宋,乃至于整個古代封建社會最高的正義。

“春秋決獄!”范純仁低著頭,輕聲說著。

春秋決獄,當然不是拿著春秋來判案。

而是拿著春秋等經義之中的圣人隱含在文字之外的微言大義來斷案。

至于是什么樣的微言大義?

當然是自由心證了。

不過,其基本原則和框架都是固定的。

綱常禮法、天理人倫、忠孝義悌,都屬于春秋決獄的范疇。

所以,在封建社會,用春秋決獄判下來的案子,每一個都是鐵案。

而皇帝援引春秋決獄做出的決定。

自然是鐵案里的鐵案。

外人別說推翻,就是質疑其中一個字,也會被千夫所指。

于是,大多數經筵官們都聞到味了。

“這張吉到底是怎么得罪了這位陛下?”眾人在心中想著。

倒不是這些經筵官們,政治敏銳性太低。

實在是,他們不掌握具體情況,雖然聽說了汴京城里的商賈、大戶都在忙著還市易務的欠賬,但他們不知道誰還了?誰沒還?

更不知道,那些商賈、大戶背后站著的都是誰?

只有程頤、蘇轍,滿心歡喜。

他們真的以為,天子是在春秋決獄。

張吉此時,正躺在兩個侍妾的懷中,享受著這兩個新納的妾室的美好。

心中,更是洋洋得意。

“我欠的錢,用來買這樣的小娘,都夠買上百個了!”

一百貫一個的美妾,哪怕在汴京城里,也屬于高價。

所以?

“還錢?傻子才還錢!”

只是,他心里面莫名的有些心慌。

感覺好像要出事一樣。

所以他才會這樣的自我安慰,自我勸解。

忽然,門外傳來了下人驚恐的聲音。

“主人……主人……大事不好了……”

他的管家屁滾尿流的跑了進來。

“開封府差人來了!”那管家慌慌張張的來到了張吉面前:“說是有旨意,要主人去開封府應訊。”

“旨意?應訊?”張吉也慌了神。

他趕緊從兩個美妾身上爬起來:“何事應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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