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我欠你的

（第一更）

“三藏，你快逃……”

在夢中繚繞著的少女聲音略有急切，讓吳克有些迷惘的意識逐漸變得清醒。

逃？往哪逃？為什么逃？

對了……自己是唐三藏，自己來到了五莊觀，要去采摘人參果……

然后，被人參果樹襲擊的他遍體鱗傷，最后被捆住了身體，再之后……

“三藏……我制住了這樹妖的魂魄，你快打斷它的本體……”

少女怯生生卻又堅決無比的聲音，再一次地回蕩在吳克的意識里。

打斷本體？是啊，如果不把妖精打死的話，就逃不掉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吳克總覺得，自己不能動手。

不能打，打了的話……好像就會失去什么重要的東西……

這個聲音好熟悉，可是……為什么一聽到就會覺得好難過……

不行，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自己要逃，逃出這個五莊觀，只要逃出去的話，就能救活她……

可是，有什么東西壓住了自己的身體，好沉重，明知道只要再向前幾步就逃得出去，可是，身體卻沉重得無法移動……

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么？可是……怎么可以就這么放棄

不管自己到底是唐三藏還是什么人，也不管敵人是誰，無論如何，為了救活那個女孩子……

“丹參”

猛然從床鋪上坐起身來的吳克，有些失神地看著自己的身體。

如今的他，正躺在一席香鋪軟榻之上。

這床鋪顯然是女兒家所用過的，用上好的熏香熏過被褥，當中還參雜著清沁的女兒香，熱乎乎軟綿綿地包裹著吳克的身體。

就在剛才，這一床柔軟的被子，被他一下子掀起，如今失卻了溫暖的他，頓時覺得從身到心的刻骨之寒。

還是……沒能做到么。

只要能夠逃出五莊觀，就可以救回丹參的性命，可是，到最后，不爭氣的他居然倒在了那五莊觀的門前。

他隱約記得，哪怕再走十步……不，哪怕再走五步，或許他就可以觸及那道并不難跨越的門檻，可是，到最后，他卻只能用最后的力氣，不甘地望著那道橫亙在眼前如同天塹般的界限。

好不容易才在大家的幫忙下做到那種程度，可是他還是……

對了大家呢？

突然想起了先前同樣竭盡全力地同那惡女人戰斗著的女徒弟們，吳克的心里一驚，一翻身就要跳下床去。

“……唐三藏，我若是你，就安心地躺在上面不動。”

身子幾乎是霎時間便被這話當中所包含的法力禁錮，吳克以僵硬的姿勢，看著那就坐在床鋪一旁，先前卻全然被自己忽視了的清麗女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勃然怒意。

“又是……你這個女人”

“是我，又如何？”

鎮元仙子不以為然，素手一揮，那擺在不遠處茶幾上的托盤之中，一盅熱湯已經穩穩地落在她的手掌心。

“是你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哼……”

吳克先是想要扭頭不理，可是剛要動，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被定身法禁錮著，只能怒哼一聲，道：“你這樣定住我，我怎么喝……”

“我若是不定住你，你怕是要把好好的一盅湯都潑了。”

鎮元仙子輕輕一嘆，似乎早已經猜到吳克心中所想，身體輕移，居然又湊近了臥榻之上的吳克身邊一些，那身上所散發出的陣陣馨香，也伴隨著湯汁的濃郁氣息，傳入了吳克的鼻翼。

“我的徒弟們呢？你把她們怎么樣了？”

吳克眼見這女人居然真真用湯匙舀起一勺湯來，又在秀唇邊輕輕吹溫，心里大為迷惑，可是想起自己身邊的女徒弟們如今也是生死未卜，聲音不由得又變得僵硬幾分。

“……我要害你，一早就殺了你們師徒，還用把你留到現在？”

鎮元仙子聞言，眼眸低垂，那連天地都為之動容的嬌顏之上，居然帶上了一抹失意，連吳克看了都不由得心里一緊，登時生出滿腔負罪感來。

“先前你喚出護法天龍，損失了不少精氣，人參果樹又被你砸了，只能從我這萬壽山里給你尋了一顆萬年赤參……”

鎮元仙子的聲音平淡如水，平平將湯匙遞到吳克面前，道：“喝了，你才有力氣和我發脾氣。”

可是她卻沒發覺，當她說出“萬年赤參”之時，她面前這個和尚滿面怒意登時一僵，隨即眼眸里更是一下子浮現出無比的哀傷來。

“拿開……”

“唐三藏，你怎么……”

“給我拿開”

鎮元仙子面上驚詫，似是極為難以置信般地望著這個沖自己大吼大叫的男人。

“你喜歡的女人死了，你沖我發什么脾氣”

那盅參湯被她袍袖一揮，眨眼間便不知道丟去了何處。

她本身便是心高氣傲的女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和眼前這人分道揚鑣，卻沒想到，如今好不容易又等到他回來，居然還是那副脾氣

“……死了？”

吳克正要破口大罵，聞言，臉上又是一僵，已經到嘴邊的粗話，最終只能化作一聲不甘的低語。

“……才不會死的我……絕對有辦法救活她”

沒錯，吳克相信，無論如何自己都一定能夠找到辦法的，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想辦法救活為他而死去的丹參少女。

“你能有什么辦法？”

鎮元仙子面容不悲不喜，清麗脫俗的容顏上，一雙深邃得如同亙古以來便存在的宇宙一般，讓人望不到盡頭的星眸，此時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吳克的面龐。

“我……總會有辦法的為了救她，無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

“哼，說的簡單……”

聽了他這番話，鎮元仙子冷哼一聲。

“那我若是要你救活她之后，再也不許和她在一起，你愿意么？”

“哎？”

吳克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對了……就是這個女子，先前曾經說出過“只要自己能逃出五莊觀，她便救活丹參”的話語。

吳克突然覺得有些心虛，他一醒來，幾乎便將全副的委屈和怒意發泄在這個似乎并無壞心思的女子身上，而現在，這女子的話語，聽上去倒更像是在同自己發脾氣。

“我……”

“哼，既然做不到，胡亂發什么宏愿，就不怕因果纏身，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鎮元仙子又是一聲輕哼，不過這一次，吳克卻只能一臉訕訕地接受批評，再也不敢多說什么。

話雖然不敢說，他的眼睛，卻只是放在這側坐在床鋪邊的鎮元仙子側臉上，注視著她的容顏。

縱然說是“自打天地初開便存在的大能”，可是，不管吳克怎么看，這鎮元仙子充其量也只是個年齡不過雙十的清麗少女，有著無與倫比的美妙容顏，輪廓的每一分每一毫都仿佛經過了上萬年的細心打磨雕琢，完美得讓人贊嘆。

而在這份絕色之后，少女不經意間便存在于周身的那無與倫比的氣質，更是比起吳克所見過的任何一名自命高貴的女子還要令人贊嘆——就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打從一出生便只會獲得贊美一般，這鎮元仙子的美，怕是已經到了一種極致。

和大圣少女的野性、自然，熱烈奔放之美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美，鎮元仙子的美，是理性、矜持、含蓄卻又不可侵犯的高貴之美，正如同她的身份一般，超然，而令人不可觸及。

可是，現如今，就是這樣一名高貴、高傲、高不可攀的女子，先前卻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在發著小女兒脾氣，故意扭過半張俏臉，現在更是連話都不再說以句。

一時間，這女子閨房之中，便只能聽到吳克略微有些不均勻的喘息聲，而那少女的氣息，則是細而輕，如同無聲無息的涓流，讓吳克幾乎無法察覺。

“唐三藏，你看什么……”

過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是消了氣，還是被吳克看得有些不自在，鎮元仙子總算是又平淡地開了口，道：“如今你又不關心你心愛的女人和徒弟們了？”

“我……”吳克張口結舌，一時間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分辨的好。

明明現在就是被這女子施了定身法吧？就算是急，又能有什么辦法？

“口是心非，說一套做一套，若不是看在你……罷了。”

鎮元仙子欲言又止，輕輕搖頭，又道：“你那幾個徒弟，現下里也都被我安置在這五莊觀，當中有兩個小丫頭不怎么老實，現在被我施法困住，怕是沒有一時三刻鬧騰不完……”

“你……你既然不打算殺我們，干嘛不放了她們？”吳克聞言，當即又急急反問。

“放了她們做什么？讓那個黃毛丫頭再掄著棍子砸我的道觀？還是讓那個渾身業力煞氣的丫頭再在這世上降下一番災禍？”

鎮元仙子瞟了吳克一般，袍袖一揮，這一次，總算是解除了吳克的禁制。

“給你，自己喝。”

那盅參湯她終究還是沒舍得扔，這畢竟是她這不知道多少年來唯一一次下廚，其中的意義，卻是眼前這亂發脾氣的死和尚絕對不懂得的。

吳克怔怔地捧著湯盅，愣了好半晌后，才低聲問道：“你……干嘛這么對我？”

“我欠你的，總可以了吧？”

被問起這番話的鎮元仙子沒來由地發了通小小的脾氣，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嗆得吳克只能趕快乖乖低頭喝湯，不再去看這比神仙還美，脾氣卻如同火藥桶一樣的女子。

參湯入口，轉眼間便化為清沁滋潤的一道道溪流，滋潤著吳克的身體，他先前還沒察覺，這一定下心來，才發現自己渾身酸軟無力，如果不是強撐著這一口脾氣，怕是一早就又癱軟下去。

至于這種感覺該如何形容……唔，大概就和一口氣擼掉半盒紙抽的感覺差不多？

想到這里，吳克又偷眼看看那女子，眼睛一低，卻發現這女子坐得離自己極近，近到那道袍包裹下仍然顯得玲瓏的纖腰，以及纖腰以下微微陷入松軟床榻的圓臀，此時甚至就緊挨著他的手臂。

“咕嘟……咕嘟……”

參湯的滋味美，不過，吳克也不確定這到底是參湯滋補還是秀色可餐，雖然明知道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刻，可是……現在的他，一雙眼睛倒是全然不聽了大腦的指揮。

“……喝完了。”

喝完參湯，吳克往湯盅里一瞧，里面一顆通體紅黝黝的老參虬結地盤亙其中，這一看，卻讓吳克心里一揪，登時想起了丹參少女來。

“怎么？喝著我的參湯，心里卻想起別的女子了？”

鎮元仙子等了半天，沒見他把湯盅遞過來，一抬眼就看到了吳克那副呆呆的模樣，心里一動，又開口道：“先前發生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先前你不是說……”

吳克看著這先前還口口聲聲說著“絕不放自己離開五莊觀，嚴加發落”的女子，一時間有些不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

“哼……我卻沒想到，只是離開人間五百余載，那清風明月居然墮落到如此程度，將我這五莊觀攪得烏煙瘴氣，所作所為……我沒有親下地府去提她二人的魂魄上來處罰，已經是輕了。”

說這話時，吳克可以清楚地察覺到從這鎮元仙子身體里散發出的怒意，顯然，她是真的在為這件事情而生氣。

鎮元仙子能不氣么？本來先前的一切都安排好，只等這唐三藏到來，卻沒想到清風明月兩個人壞了她全盤的布置，又把這五莊觀變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當時她見到那些個慌慌張張逃出觀里的的道童時，恨不能一把天火將這萬壽山都燒為白地——她自打下生以來便自持操守，為人正派，便是怕人小瞧作踐，結果到最后差點被這兩個徒弟弄得節操不保。

就算這唐三藏沒打死她們兩個，或許等鎮元仙子回過神來，查清事實，這清風明月怕是處境還要更慘。

而如今呢？

她因為一時置氣，和這唐三藏鬧得極僵，后來還打了一場，而且聽說這唐三藏身邊還有個女子死在了那不成材的老樹手里。

好好的一場重逢變成了這般，若是說如今最不甘的，怕不是吳克，而是眼前的這鎮元仙子。

“唐三藏。”

遲疑半晌，鎮元仙子最終還是決定，好好地和這和尚談一談，至于交談的話題……

“……先前遭難的那女子，是個怎樣的人？”

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女孩子，才能夠讓他……甘愿付出一切。。.。

章三十、我欠你的娘西游 章三十、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