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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手持劍,一手持十字架

更新時間:2016-11-06  作者:青玉獅子
亂清 第八十七章 一手持劍,一手持十字架
“法國朝廷對越南王太子來訪十分重視,”唐景崧說道,“英睿王太子在法國呆了十個月,大部分時候,都住在王宮,他同法國王太子年紀相仿,出行入臥,形如兄弟。法王夫婦心里也許另有打算,不過,面兒上,待英睿王太子,卻極親切,以‘視若己出’形狀,大約亦不算過分。”

“一些小小的籠絡手段,也用的十分漂亮——宮廷發師將一種發型命名為‘交趾支那王子’;宮廷畫師則為英睿王太子繪制畫像——這副畫像,我在越南的時候,見到了復制品,英睿王太子身著洋服,整個人……嘿嘿,神采飛揚。”

聽眾們相互以目:嗯,果然……漂亮啊。

“我想,”關卓凡微喟說道,“英睿王太子自有記憶以來,便是顛沛流離,甚至……朝不保夕,法國這十個月的日子,他大約是從來沒有過過的。彼時,英睿王太子不過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可以想見,于他來說,旅法印象之深刻,必終身不能磨滅,年紀漸長之后,不親法,亦不可得了。”

“王爺睿見!”唐景崧說道,“正是如此!”

頓了一頓,“百多祿對英睿王太子,亦有極深刻的影響。百多祿是英睿王太子的老師,復國之戰中,師弟二人共領一軍,一直并肩作戰,一同出生入死。對英睿王太子來說,這位法國傳教士,實實在在,算得上‘亦師亦父’。”

“單以感情論,英睿王太子對百多祿,大約比對嘉隆王還要親切些。”

“百多祿追隨嘉隆王,南征北戰,終于積勞成疾,病逝于征途。百多祿之死,對英睿王太子打擊極大,幾乎一夜之間,王太子便性情大變,沉迷酒色,放縱無度。不過兩年之后,便暴病身亡了。”

“英睿王太子之薨,官方的說法是天花,可是,法國人,還有越南‘在教’人士,卻都相信……英睿王太子是被毒死的。”

眾人心中微微一凜。

“宮闈密事,莫可究詰,”唐景崧說道,“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王太子十分‘洋派’——這也罷了,關鍵是,他崇信天主教。”

信教?

“雖然,因為英睿王太子的身份過于敏感,始終未曾‘受洗’,但是,他從法國回到越南之后,日常行事,卻和‘在教’無二——入宗廟不行跪拜禮;佛壇前以‘畫十字’為禮;還有,定期出席教堂的‘彌撒’。”

聽眾們面面相覷。

這可真是——

嗯,這可真是做“帶路黨”的好材料啊。

“嘉隆王痛心疾首,”唐景崧說道,“卻始終無可如何,他并不能指責王太子——甚至,連私下底指責都不成。”

“他是答允過百多祿,復國成功,許天主教在越自由傳播的,沒有理由,先不許自己的兒子信教。彼時,百戰艱難,軍事上,在在都要仰賴法人,大局未定之前,自己人之間,絕不能先生出嫌猜來。”

“可是,英睿王太子所作所為,已經有許多人為之側目了,不少人私下底嘀咕,就算復國成功了,可是,阮氏的江山社稷,怎么能夠傳給這樣一個人?那不是左手接了過來,右手就遞給了法國人了么?”

“如此說來,”郭嵩燾說道,“嘉隆王最終未傳位于王太孫,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換了誰,也放心不下呀。”

“是,”唐景崧說道,“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

頓了一頓,“法國人和‘在教’人士,都十分失望;事不關己的,也有許多為英睿王太子父子抱不平。為平息不滿,嘉隆王封王太孫兩兄弟為應和公、太平公,并明旨,應和公、太平公兩位,不比普通宗室,儀同皇子。”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應該說是‘王子’——‘皇子’,是越南人自個兒的說法。”

關卓凡微微一笑,“人家關起門來玩兒的把戲,咱們暫且不去理他——有理他的那一天。”

頓了頓,“嘉隆王這一手,可不算高明啊!他是好心,可是,好心辦了壞事!該不滿的,照舊不滿——王位沒了,哪里是一個輕飄飄的‘儀同……王子’補償得了的?另外,這不是在繼統的那一位的心里,扎上了一根兒刺兒嗎?既為英睿王太子一系種禍,亦為國家種禍!真正是……愛之適足害之!”

“王爺睿見!”唐景崧說道,“沒過幾年,就出事兒了!”

“明命王繼位后第四年,有人告發,英睿王太子嫡長子應和公阮福美堂——即原來的王太孫——與其母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應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廢應和公為庶人,英睿王太子妃則庾死獄中——是被溺斃的。”

所有的聽眾,包括關卓凡在內,都皺起了眉頭。

怎么這么齷蹉?你好歹給人家安個……“謀反”一類的罪名啊?

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如果是“謀反”,阮福美堂之被禍,就不僅僅止于“廢為庶人”——就得殺頭了,可是,此時的明命王,還不敢對侄子下這樣子的辣手。

“明命王欲永絕后患,”文祥微微搖了搖頭,“可是,做的太過分了,斷不能令人甘服的!”

“中堂說的不錯,”唐景崧說道,“大麻煩還在后頭呢!”

“‘告發’應和公母子之人的身份,非常吊詭。此人名叫黎文悅,乃是追隨嘉隆王復國定鼎的大功臣,嘉隆王臨終托孤兩位大臣,他是其中之一。黎文悅在明命朝,地位繼續上升,終為南圻總鎮,三分全越有其一,真正是一方諸侯了。”

“這也罷了,關鍵是,黎文悅是‘在教’的,和法國人的關系,也十分密切,統嗣之爭,他本來是支持阮福美堂、反對明命王的,就算嘉隆王最終說服了他,不再反對明命王繼統了,也不至于倒過來反噬英睿王太子一系啊!”

“有人說,黎文悅被明命王抓住了把柄,不能不從;有人說,明命王對他有所承諾,許他‘事成之后’,世代永鎮南圻——如果是后者的話,黎文悅地下有知,一定大大后悔,因為他一死,明命王即廢除總鎮之職,派總督、布政、按察接管南圻軍政。不久,降旨嚴斥黎文悅生前種種不法,并予以嚴懲:褫奪謚號,拆毀墳墓,逮捕黨羽。”

頓了頓,“黎文悅的十幾名親屬,都被處死了。”

聽眾們心里說:好,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是,網罟雖密,終有一疏,黎文悅的養子黎文魁越獄逃出,帶領死士,返身殺回,屠布政,殺總督,然后扯旗放炮。黎文悅在南圻威望夙著,黎文魁一呼百應,很快,大半個南圻都反了。”

“這個時候,法國人過來湊熱鬧了,有一個叫瑪爾香的傳教士,號召天主教徒起兵響應,將越南變成一個‘天主降福之國’。越南的許多教徒,包括法國人、占婆人和中國人,都響應號召,贊襄其事。”

“黎文魁和瑪爾香倚為號召的,就是彼時被廢為庶人的阮福美堂,他們聲稱,阮福皎是篡逆,王太孫才是正朔。”

“嗯,明命王的名字叫做阮福皎。”

“黎氏父子于這位阮福美堂,可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了!”曹毓瑛感嘆說道,“黎文悅支持其繼位于先,舉發其母子于后——幾致其萬劫不復!轉過頭來,黎文魁又擁其為‘正朔’——真正是世事翻覆如棋啊。”

“琢公所見極是,”唐景崧說道,“不過,無論如何,‘篡逆’、‘正朔’的說法,頗能蠱惑人心,一時間,叛軍聲勢浩大,很快便攻下了南圻六省;后來,連暹羅也做了黎文魁的外援——暹羅國王拉瑪三世,派出大軍,兵分五路,水路并進,攻入越南。”

“這場叛亂,最終還是被敉平了,黎文魁早死,其子黎文巨和瑪爾香等人,亦被擒送京城順化,凌遲處死,可是,國家已是元氣大傷,而且,余波不斷。”

“黎文魁之亂敉平之后,朝廷株連亂黨親屬,其中包括黎文魁內兄農文云。彼時,農文云正做著保樂州的知州,他不甘就戮,索性也扯旗放炮了。于是,南邊兒還沒消停下來,北邊兒又亂了。”

“農文云打不過官軍,就越境跑到中國躲起來,官軍撤退了,他就再回到越南,繼續作亂,朝廷始終斬草難除根,十分頭疼。最后,阮朝向天朝求告,彼時的執政,也覺得再這么鬧下去,確實不是回事兒,就將農文云兄弟,趕出了境,這個亂子,才算最終消下去了。”

“維卿,”文祥說道,“你之前說,明命王禁教,‘也有他的道理——是法國的傳教士先對不住我’,就是指的這場大亂了?”

“是!”

“這件事情,”文祥說道,“認真說起來,其曲在法人,不在明命王,似乎不能怪明命王替先王‘食言而肥’——你傳教就乖乖的傳教,怎么好摻和人家的統嗣之爭?”

“中堂說的不錯!”唐景崧說道,“可是,法國人在越南,是斷乎不肯只‘乖乖的傳教’的;他們摻和越南的統嗣之爭,也似乎是上了癮——”

頓了頓,“黎文魁之亂,叫阮朝和天主教兩家的關系,打了死結,明命王之后,紹治朝繼續禁教,不稍松動;到了嗣德朝,更形嚴厲——嗣德王前后發布過兩次禁教令。法國人終于受不了了,故技重施,勾結安豐郡王阮福洪保,意圖發動政變,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賜死,子孫全部改為丁姓。”

“也正是因為是次政變失敗,法國人覺得,再沒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才下定決心,對越南大打出手的。”

“照我看來,”許庚身說道,“其實,非獨法人為然,泰西各國傳教,從來沒有‘乖乖的’一說,在越南如此,在咱們中國,其實也是如此——不然,世宗憲皇帝何以要下詔禁教?”

聽眾之中,不止一人,微微點頭。

“‘傳播福音’云云,固然冠冕堂皇,”曹毓瑛說道,“可是,背后一定還另有干求,時機到了,自然就要遂其所欲。所以……‘禁教’雖已不可行,不過,還是要想方設法,使其就我樊籬。”

這是一個十分沉重的題目,在座之人,個個面色凝重——城下之盟猶在,如何“想方設法”?如何“使其就我樊籬”?

“泰西有一句話,”關卓凡緩緩說道,“曰‘一手持劍,一手持十字架’——各位,記住這句話罷!”

眾人心中一凜,齊聲說道:“是,謹遵王爺均諭!”

亂清 第八十七章 一手持劍,一手持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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